風吹來時／夏漫

文｜夏漫


那夜，白沙屯媽祖率領的進香隊伍來到彰化溪州最後一段路程，頭旗旋即左轉接上大馬路，待我跟上時，西螺大橋的紅色身影立馬出現在我眼前。

此刻，將近晚上七點鐘，我在橋頭等待媽祖鑾轎到來，順勢稍作歇息。

走了一天的雙腳早已向我抗議，而我卻懸念著和媽祖鑾轎會合，縱使腳底早已瀕臨破皮邊緣，我仍滿心期待能和媽祖在西螺大橋上再走一段。不一會兒，轎影已近，我立刻加入簇擁人群。

這時一陣風吹來，所有的吵雜聲、哨子聲以及音響放送的歌曲，彷彿都變小聲了。所有的動作，眼前的人影車速都換成慢動作，只留下轎班人員奮力地往前走，鑼聲在夜色中異常清脆響亮。我憶起當年曾和年邁母親在西螺大橋留下合影；記憶再往前推進，年輕時的父親也曾帶年幼的我到此一遊。

風兒繼續吹拂著，我並不覺得寒冷，雖然這天冷氣團報到，我的心頭卻感到一陣暖意，眼眶也跟著泛熱。童年回憶與年邁母親倚在紅橋欄杆遠望的身影，都在我淚眼婆娑中，像底片般一頁一頁輪番上映……

當時父親像紳士般穿著西裝、頭戴呢帽，我則穿著新買的洋裝和皮鞋，興高采烈地跟著大人們站在遠東第一大橋前。父親的大手緊緊地牽著我，溫柔地把我兜近他的身邊，生怕我被橋上過往的汽車撞著。小小身軀的我，安放好自己位置後，咔嚓一聲，身後「西螺大橋」四個大字總算被收攏進相機裏。

底片継續放映中……

思緒來到多年前，將時光徹底遺忘的母親，變得像個孩子般老想往外跑，我只好經常載著母親進行小旅行。

那年行經西螺大橋，或許是亮眼的紅色橋體深深吸引她的注意，母親特地要我陪她走走。在橋上，她望遠的背影似乎努力地想要捕捉什麼，那麼急切可又徒勞無功，疾病在她腦子裏無情地鯨吞蠶食，連一點殘剩的回憶都不留給她。望著她無奈面容，作為女兒的我卻無能為力，心如刀割。

風再次襲來，媽祖鑾轎繼續在夜色中前進……

長長二公里的橋上旅途，我熱淚盈眶，心底明白，是媽祖代替我往生的父母，陪伴我重溫舊夢，藉由千絲萬縷晚風吹，輕柔撫平我的不安和思念之苦。就像走了一輩子，我依舊沈浸在舊日時光，直到馬頭鑼急促聲喚醒我回到現實。

瞧了一下手機，才走二十分鐘就面臨媽祖擇路時刻。橋的這頭，人潮比來時更擁擠，維護秩序的哨聲更加刺耳，吵雜聲不斷灌入耳膜，剛剛在腦海浮現的影像如幻似影，但此刻媽祖確實真真切切地在我身旁，我雙手合十感謝媽祖，感謝所有的一切。

有一首〈千風之歌〉是這樣唱著：「……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不管晨曦昇起或是夜幕低垂，我都將溫柔守護你……」那晚的夜行西螺大橋，我和媽祖一同譜寫我們的歌，我私心地將媽祖化為己有，夜幕中神恩花灑，鑼聲伴響。

那一夜，西螺大橋冷風吹，吹來了溫柔，送來了愛意，感謝媽祖讓我滿足了一九三九米的想望，重獲父母的愛。


#夜行西螺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