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但不只一個人／deede

撰文／deede 
編輯／方小V
攝影／徐麗珠

緣份，總是來的沒有痕跡。

因為工作上認識的一位朋友，本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卻在民國109年冬天突然聯絡說要拿白沙屯媽祖的壓轎金給我。我訝異地詢問為何要給我？他說是媽祖交待的。在滿頭問號下，這是我跟白沙屯媽祖緣份的開始。

民國84年夏天結束高中生活後，我離開生我養我的家庭，到臺北就讀警校。是就學，也是工作，這是我「一個人生活」的開始。兩年後離開學校正式進入職場，我已習慣一個人住、一個人吃、一個人睡，幾年來都是一個人生活，也不知道該追求什麼，直到認識妻子。因為一個人生活，我告訴自己要獨立、要堅強、要勇敢，然而在父親一通電話對我叮嚀一句「要對自己好一點」，我的眼眶第一次莫名失守，失去言語能力，止不住的眼淚，久久不能自己，原來我對自己不夠好。

平凡人的故事，總是很平淡，結了婚、生孩子、買了房子後，生活壓力無比沉重，沒有品質的生活持續了十數年，終於在這些年才有了起色，然而妻子卻也在此時病了。我一直反覆地向旁人解釋「三叉神經」是什麼？民國110年一月妻子動了第一次放射手術，但沒有效果，隔年一月又動開顱減壓手術，朋友捎來白沙屯媽祖的祝福，也讓我下定決心，我想陪著媽祖走一段路，我願意陪著媽祖一直走下去。

妻子手術後，我多了一個「照顧者」的身分，我把自己的LINE大頭貼，換成一張暗黑色系的無敵鐵金剛圖像，名稱的說明欄反著寫了「地獄…也就這樣了吧！」幾字，是呀，我真的覺得，地獄就是我現在活著的地方。現在妻子的活動空間只剩下房間、浴室跟客廳，步履蹣跚地像久病老嫗，她才四十來歲，不時因不自主放電的神經感到痛苦而發出悲鳴，那是我耳邊唯一的聲音，我就像是想努力拉她出地獄、卻自己深陷其中的無敵鐵金剛。並不是我擁有無敵鐵金剛的英勇，而是我沒有懦弱的權利。

朋友問我今年要參加進香嗎、去幾天？我堅定的說「要，而且想走全程」。我從事基層警務工作，又是一個照顧者，想要走八天七夜全程，我需要的不是時間，而是神蹟。要請超過三天的假，不是單位主管同意就好，還要請示到機關主官，對同事業務影響、職務代理、臨時調度勤務、還有妻子回診日程等等，就算報名全程，也可能只是個奢求。

出發前兩週，朋友問我假請好了沒，我說有，但因為臨時的支援勤務跟妻子回診的時間，我可能只能去出發前兩天，但我真的好想走全程，朋友說真的想，就跟媽祖說，媽祖會幫你安排。那天晚上下班回家途中，我心中一直想著「媽祖婆，我真的想走全程，請祢幫我。」回到家妻子問我白沙屯媽祖進香的事，主動要我把回診日期提早到前一週；隔天進公司，在我沒有主動要求的情況下，原本支援勤務的安排，也從進香那週被調開了。

我的心聲，媽祖都聽到了。

出發那天，朋友說要跟著「大支香＊」，我說怎麼走都好。媽祖1點45分啟駕，我就已經提前跟著大支香他們出發。一直走著走著，缺乏運動、體能不足的我，跟不上他們步伐，從苗栗走到大安，身邊只剩我一個人。每一步踩下去伴隨而來的疼痛，是痛到無法行走的感覺，也許知道我走不了了，朋友找當地朋友開車來接我到遊覽車上休息。我突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沒用，才走一個晚上，就走不了，說好要陪媽祖走一段的我，怎麼變成溺水的魚，竟然還想走全程。

＊編按：「大支香」是一個來自台南的香燈腳，幾年來都會在進香隊伍中扛一支很大的香，走在比頭旗更前面的地方。

休息了三小時後體力稍微恢復，知道媽祖腳程快，我想在可能的路線上先走，再等媽祖超越，然而自由自在的媽祖，絕非我們凡人所能意料。看著GPS上媽祖離開我走著的台1線，轉向台17線，我只能更努力地追，但就算看著地圖切西瓜走，我真能追的上？身邊的香燈腳越來越少，GPS上的媽祖離我也越來越遠，心想著我一個人，就一個人在路上走著......想著想著眼淚潰堤再也止不住。我不像多數人是在看到媽祖時會不自主流淚，我是在媽祖不在我身邊時，我一個人哭得無法自拔。朋友問我哭之前在想什麼，我說我想著自己是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他傳來一段文字給我，說媽祖應該是知道我的委屈，所以安慰我，但他隨即又馬上收回訊息，我猜他應該是覺得不該替媽祖代言所以收回訊息。

哭了好久的我，仍然努力要追上媽祖的步伐，卻連車尾燈都沒機會看到。中午要休息了，我發現我趕不上我的遊覽車，想放下心中最後的那點矜持，向經過的機車招手，希望能載我一程。突然間有位騎著GOGORO電動機車的小姐停了下來，看起來像是在地居民，而我身邊還有另一個陌生香燈腳大姐，我覺得她應該比我更需要被幫助，我請大姐先上GOGORO小姐的車，讓小姐載她一程，那我呢？就還是一個人走吧，反正走這麼久了，不也是一個人過來了嗎？雖然我知道我真的追不上，因為我「一個人」。

走著、追著、痛著、累著......人的一生並不會因為苦而被疼惜，再累也只能靠自己，我以為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撐下去就會有到達終點的時候，只是早晚而已。然而當下的我，真的覺得好累、好累，安靜的電子馬達聲，在我身旁突然響起，聲音大到幾乎要震碎我的耳膜。「需要我載你一程嗎？」原來我不是一個人， 當時的我如此期待有人能拉我一把。那位GOGORO小姐抄小路載我一段，並告訴我接下來的路是逆向，她不能往前，要我向前走左轉就是媽祖停駕的地方。最苦的時候有人伸手幫助我，但這段道路還是要自己走完。聯絡上遊覽車，請他們等我，最後這段路，我有信心，跑著走著一定會到。回到遊覽車上，我知道今天夠了，媽祖用他的方式告訴我該明瞭的事。

我一個人，但不只一個人。

我第二天主動詢問遊覽車上的香燈腳前輩們，可不可以跟著他們一起走，可不可以教我怎麼走。香燈腳前輩們就是這樣無私，每個人都代表媽祖的慈悲，教我這個首走族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香燈腳。從早上五點起鴐，走到中午停駕，不趕不追。前輩們說，不一定要跟在媽祖轎邊，知道媽祖在哪就好。

是啊，知道媽祖在哪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