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是一場嘉年華嗎／洪小嘉

撰文／洪小嘉
攝影／張煥章

壬寅年，跟著媽祖到北港後，我回到家中，邊看媽祖的回鑾直播，邊寫下我的徒步進香紀錄。（文章很長，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文章連結在這裡）。我手寫我心地完成旅程紀錄後，始終有個問題卡在我的胸口，就是這文章的標題：「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是一場嘉年華嗎？」

先說說我與白沙屯媽祖的緣。嚴格說起來，我不算是媽祖的信徒。十年前，白沙屯媽祖與方小Ｖ以空降的姿態來到我低迷的生命中，當時我困在憂鬱深淵，不知人生該往哪裡去，已經在家裡停滯兩三個月。素不相識的香燈腳方小Ｖ因緣際會到家中借宿一晚，要出發的那天早晨，因緣俱足般，我順心所願、無所求地決定跟著「感覺很酷」的白沙屯媽祖出門走走。是的，我當時的心情就是出門健行。因為在那天之前，我根本不認識白沙屯媽祖。

十年前的那天，跟著媽祖從彰化走到雲林，我已經好累，下午時分，行到岔路口，所有人車都停下來等媽祖決定路徑，我也擠在人車間等待，突然間，我看見媽祖放著大馬路不走，橫切進細細的田埂，走在田中央。農曆正月時節，媽祖的粉紅轎子與鮮黃的轎班身影，長長一串倒映在水田間，親眼目睹這一幕時，我感動得滿臉淚痕，我感動的不只是那畫面所呈現的美，我更感動於白沙屯媽祖所彰顯的隱喻：「誰說一定要走大路？路是走出來的，去走，腳下那一步就是路。」彷彿在對當時我的訴說。

我這才明白，徒步進香不是沿途吃吃喝喝的健行，它是一段充滿能量、虔敬的信仰之旅，感受自在人心。關鍵就在於好好解讀沿途的遇見，那些解讀會成為體悟，這些體悟就是媽祖給的禮物。細細解讀、用心體悟，是我前後十年，兩次參與徒步進香，領受到最珍貴的事。

關於解讀，我特別喜歡這趟旅程中聽到的一段話。那是第一天下午，在台中，香燈腳人龍行走在彷彿沒有盡頭的腳踏車道，先是看到媽祖的轎子刷卡經過我們，半小時後，頭旗也刷卡經過我們？我心中意外，頭旗怎麼會落後媽祖這麼多？＊這時有人說：「所以頭旗走錯路了？」立即有香燈腳回應：「不是走錯路，是他選了跟媽祖不一樣的路。」同一個現象，短短兩句話，不同的解讀，有好深的寓意在其中。路都在那兒，沒有對錯，也許會落後，也許得繞一段，但只要繼續走，終究會到的。尤其頭旗有著不能回頭，只能往前走的規範，根本就是人生。我就是像這樣沿途撿拾媽祖灑下的鳳毛麟角，細細品味其中的寓意，豐富我的進香之旅。所以我的徒步進香不是一場嘉年華，我的徒步不只是徒步。

（＊編按：進香由媽祖擇路，但頭旗有帶隊之責。故有時頭旗於神轎之後是為了在重要路口等待媽祖擇路，而非坊間所謂「海放」之說。請務必謹記：頭旗是聖物，兵將帶領千軍萬馬，請不要用戲謔口吻談論喔。）

因為理解到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畢竟是信仰之旅，所以早早就開始聆聽《香燈腳來開講》，把該有的基本禮儀認識起來，包含「起馬／落馬」的重要性；也把行李、穿著、體能，盡我所能的準備好；把心放空，把眼打開，跟著媽祖走一趟。沿途極其幸運，遇到很多溫暖體貼的香燈腳，當然也遇到一些光怪陸離的人事物，例如穿夾腳拖、揹重裝備的香燈腳？先不論拖鞋是否適合長程步行，穿拖鞋來參加宗教活動，有沒有覺得哪裡怪怪？也看到用丟撒的方式發送結緣品？結緣品的意涵是什麼？要不要再認真想一下？以及憑己之心、臆測媽祖路徑的香燈腳，遠遠超前走到很遠很遠的地去？都說「要綴媽祖行」了，這樣走，到底是在走什麼意思？

關於媽祖的心意，我是不猜的，我只感受。一是我腳力不足，真的無能超前；二是既然都來當香燈腳了，我選擇放下我執，順服於媽祖隨緣、隨喜、隨遇而安的帶領，對於徒步進香的文化意涵和禮節也許還不夠深入了解，但期許自己，至少當一個有禮貌、懂感恩、互相體貼的人類，才不辱香燈腳之名。

是今年浮躁的氛圍，迥異於十年前的體驗，才讓我心生疑問：「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是一場嘉年華嗎？」本來我的答案斬釘截鐵：「不是的！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不是一場嘉年華！」但文章怎麼寫怎麼卡，好幾度打掉重練，我才體悟到，以媽祖包容四海的體貼個性，應該不會希望香燈腳們用非黑即白的二元邏輯來思考事情，例如：臆測媽祖的路徑錯了嗎？也許不，只是他們選的路跟媽祖不一樣，繼續走，總是會相遇的。例如：抱著看熱鬧的心，沿途免費吃喝、還嫌東嫌西的香燈腳錯了嗎？也許不，經過這一回，吃足苦頭後，也許他明年就不再來了，與媽祖緣起緣滅，今生不再彼此掛念，其實也挺好。

這樣思考後，我決定調整我的回應為：「有何不可呢？若你當它是一場嘉年華，你就會得到一場嘉年華。但，若你當它是一段與自己、與媽祖對話的虔敬之旅，那麼你會得到的，必定遠遠超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