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求必滿載而歸／Darvin Tan

撰文／Darvin Tan

編輯／方小Ｖ

攝影／張煥章

緣起
2002年當時的主管曾跟我提過他想去跟媽祖繞境一事，我很不解，為何一位曾在外商公司擔任中高階主管的人會有這念頭？我以為這是歐吉桑、歐巴桑才會追隨的宗教活動。後來他在2006年因病去世，「跟隨媽祖繞境」這件事，在我心中種下一個種子。或許想幫他完成，或許是我也想體驗，但只是暫存心中，一直沒有計劃或認真考慮過。直到2019年，當我重新回顧人生願望清單，我想到「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希望透過這個活動，讓我深刻體驗台灣文化，不枉身為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原本2020年已經把工作交接好、準備進香，怎料肺炎疫情打亂這趟行程。最後我只能利用周末兩天小小體驗一下。雖是兩天體驗，但幫助我理解自己的體能與狀況。於是今年2021年，我報名「徒步遊覽車」，把晚上住宿問題交給遊覽車安排。出發前，稍微做了功課，包含podcast節目【香燈腳來開講】，也幫我在出發前有更好的心理準備。

隔行如隔山
一直以為，以我這樣有跑步習慣的人，一天步行三、四十公里，應該不是太難，沒想到進香第一天就出了問題。背包重量的影響隨距離增加而加劇，從深夜十二點出發，一路步行到上午八、九點，我的下背部開始不舒服，當下以為只是疲勞造成的短暫現象，其實已經受傷，在往後的徒步過程裡，只要稍微咳嗽，下背就會非常疼痛。同時，在第一天午休後繼續行走，也發現腳底起了水泡。很多事情實際執行，才會發現與原本想像有所不同。

想要或需要
在徒步進香的頭兩天，一天吃下的食物，可能是我平日的兩倍以上。很多時候，我沿路拿的補給品，真的只是想吃而已，其實身體根本不需要這麽多。拿了吃不下，放在背包裡，也只是變成另一種形式的負擔。於是我開始思考，究竟這些是我想吃的？還是我需要吃的？如果只是想吃，就會不停去拿，因為慾望永無止境；如果只拿需要的，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負擔。於是從第三天起，我時時提醒自己，餓了再拿，否則就保持手中有一瓶水就好。其實生活不也如此，常常上網買了很多想買的商品，但其實很多都是非必要的。

説話或閉嘴
由於獨自報名，沒有同行夥伴，我不需要一直講話聊天，所以有更多時間觀察別人和自我反省。在與人溝通時，我總是專注於自己想說甚麼，反而很少注意對方想表達的。適度閉嘴，可以把事情看得、聽得更清晰。

利己或利他
有些香燈腳原本走在靠近快車道那側，一看到路邊補給就立刻靠右，完全不管自己的行為是否會造成後方其他香燈腳的困擾。在想完成自己目的時，也應考慮一下周圍人的感受。如果不能成為一位利他者，至少要成為一個不傷害他人利益的利己者。

刷存在感重要嗎
在手機攝影功能突飛猛進的年代，透過IG、LINE、FB分享自己生活，看來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其實只是在刷「存在感」，而不是真正肯定自我的存在。在「有圖有真相」的年代，如果沒有照片、影片，似乎無法證明自己參與過、目睹過、經歷過這些場面。但究竟有無真正參與，只有自己最清楚。沿途上，我看到香燈腳不停地拿起手機拍煙火、拍神轎、拍入廟朝天宮、拍回鑾換轎......。當我們用手機攝影、拍照來證明或記錄，卻忘記用心去感受當下。攝影，不如就交給專業的人，好好享受當下，感受此時此刻，這樣更有價值。

裝睡的人叫不醒
有人利用等待紅綠燈的空檔，努力往前蹭。有人排隊領結緣品時，假裝看不見後面的人，直接插隊，或看到喜歡的結緣品，就一直重複領取。甚至在香客大樓排隊領點心時，我目睹一位年輕人完全不排隊，直接夾走半條香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入口中，然後轉身消失在人群。我相信這類插隊事情也會在生活中不斷發生，雖然我無力去改變別人，但我希望自己能在不傷害彼此的前提下，學著跟這些不同價值觀的人共同生活。

成就團隊或自己
在遊覽車司機小姐安排當晚住宿時，部分同車團員要住旅社，部分想住香客大樓。要住香客大樓的人需等其他遊覽車的人湊足人數，才能一起出發。就在此時，一位同車原本要住香客大樓的大哥火氣爆發了，他不願耗時等其他人，也不想去住旅社，於是氣噗噗地不停抱怨。我認為團體活動就是這樣，有時候必須犧牲或放棄一些事，才能成就團隊共同的事，只是誰犧牲、誰受惠的差別，如果自己犧牲一些，能讓團隊更圓滿，這犧牲就值得。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在路上看到不少香燈腳在前幾天就因受傷或疲勞出現跛腳行走的情況，我很想知道這樣堅持到底是為什麼？以他們這樣的情況，很難走完全程。在回程到苑裡時，我遇到一位醫療組大哥，跟他聊起這個話題。他說這些人可能認為媽祖會保佑，會給他們神力，所以想要堅持下去。但這位大哥也說，神會保佑、賜福給努力的人，但不會鼓勵這種做出遠超過自己能力的行為。人終究是人，要知道自己狀況和能力範圍，對於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行為，並不值得鼓勵。我倒是認為，不妨跟自己比較，看今年是否比去年進步，以這種方式來挑戰，而不是越級打怪，盲目追求徒步全程。

吹哨者的勇氣
進香第二天下午行經彰化市區時，適逢下班下課的交通尖峰期，媽祖所經之路，交通大亂，神轎後方人群蔓延數公里。可能因警力不足，也可能人潮太多，在很多路口沒有警察指揮交通。有時明明是紅燈，好多香燈腳還是硬生生地闖過去，我不願沈默，跳出來阻止那些闖紅燈的人。當下的我對於打擾彰化市區居民的日常感到抱歉，或許有人正要赴一場重要的約會，或許有人要趕著回家......全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活動打亂日常。宗教活動本是出於善意，但太多人加入的結果卻造成他人不便。下一次，我還是會挺身站出來，大聲提醒大家注意紅燈。

隨媽祖進香讓我看見自己
這一段隨媽祖進香的旅程，像是一面鏡子，照見真實的我。那是一個貪心的我，頭幾天看到沿途補給，只要喜歡，我都拿，直到後來幾天才學會約束自己。那是一個隨興的我，偶爾走在前面，感受路線不確定的忐忑心情；偶爾走在頭旗後方，體驗著被轎子追上被迫奔跑的感受；偶爾在轎子後方欣賞前方的燦爛煙火；偶爾落後，查看GPS，讚嘆蔓延三公里的人龍。那是一個愛生氣的我，在進香隊伍看見各種亂象，便忍不住發了脾氣，這段旅程要我學著尊重，包容不同的價值觀。那是一個固執的我，在回程急行軍的路上，一直為了追趕把自己搞得疲累不堪，其實可以輕鬆自在一點，隨媽祖怎麼走，我一定能跟上，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今年是我第一次完成全程徒步進香，希望日後自己也能轉換角色，成為這場活動的助力者、成就者，讓這場活動可以更圓滿。